言罷,一聲冷哼,大皇子黑着一張臉,帶着左右宮人氣勢洶洶地離開了朱亭。
沈驚鶴見終于送走了這尊兇神,長舒口氣,連忙走到躺在地上的成墨身邊,蹙着眉檢查起他的傷口。成墨氣息奄奄地癱在地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也被打出了鮮血。他望着沈驚鶴,發着顫小聲地喚了一句“主子”,神色仍驚恐未定。
依成墨如今的傷勢,若是不及時治療,隻怕也熬不過多久。隻是很顯然,宮中的禦醫連對他這個新晉的六皇子都未必會多加搭理,更遑論來給一個小小的太監診治傷口。
沈驚鶴看了看五皇子,斟酌再三,略帶一絲遲疑地開口。
“五皇兄,你知道宮中有何處能為成墨療傷的麼?”
沈卓軒思忖片刻。
“你這小太監名叫成墨?宮人平時若有個什麼頭疼腦熱,多去太平館找醫女讨幾副方子。眼下,你不若且叫左右擡他回去休息,我再令宮人拿了我的牌子去請個醫女過來看看,你便讓他在宮中安心等着吧。”
沈驚鶴道了謝後,神色更是複雜。上輩子他就已學會,世間并無無緣無故的善意,身邊人對他的殷勤示好亦不過是因為想從他身上得到别的回報。隻是……如今他一個連自保都步履維艱的六皇子,又能帶給他什麼呢?
他掙紮再三,終于還是拗不過心中強烈的好奇,走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拂過桌上仍未被撤走的楸木棋盤,半晌才開口。
“皇兄,你那最後一步棋……”
沈卓軒笑盈盈地揮手打斷了他。
“輸了便是輸了,我并不喜歡給自己找理由。更何況,這一局棋,我輸得可是心服口服。”
沈驚鶴亦是個聰明人,默然片刻,便已明白沈卓軒不願多提。他順水推舟地将餘下的謝意咽在了喉間,複又懇切地對眼前人躬了躬身。
無論眼下五皇子是出于何意幫了他,他都的的确确承了他的恩情。
“能在這似海深宮中得遇皇兄,實乃弟之幸事。”
沈卓軒朗笑一聲:“你又豈知這非我之幸?”他又擺了擺手,低聲吩咐了一遭左右宮人,與沈驚鶴一點頭,乘着庭蕪柳色潇灑地轉身離去。
沈驚鶴望着那一襲白衫漸漸隐沒在拐角處,垂下了眼睫,纖長濃密的羽扇在他眼睑下投下一排陰影。
他的前生早已習慣與謊言為伴,說真話的次數比起謊話來屈指可數,可是方才的那句,卻是他真心想要告訴沈卓軒的。
無論是作為兄弟,還是作為朋友,這份偌大深宮中難得存有的一份善意,都真真切切令他感到了久違的溫暖。
……
回到偏殿時,其餘的宮人都被成墨的慘狀給吓了一跳。沈驚鶴命他們打來熱水将成墨身上的血污先拭洗幹淨,又派人将太平館的醫女迎進殿内為他診治。
一番忙碌後,成墨身上的傷口總算被大緻處理完畢,太平館其後送來的藥材也在五皇子的吩咐下被熬好成熱氣騰騰的藥湯。
沈驚鶴親手接過藥湯,屏退了左右宮人,走進成墨歇息的廂房。
廂房裡光線有些昏暗,細小的微塵在透過窗棂投射進來的陽光中緩慢飄舞。沈驚鶴伸手拂去一線幾欲垂到自己肩上的蛛絲,皺着眉想道,也許自己是時候該想辦法有所作為了。
成墨被打理一番後,面色好看了許多,也終于有了幾分說話的力氣。他見到沈驚鶴走進廂房來,也顧不得身上傷勢,下意識地想要從床上起身行禮。
沈驚鶴揮手止住了他,将藥湯放在床頭觸手可及的地方,坐了下來,默不作聲地瞧着成墨。成墨被他看得怪不自在的,偏了偏頭,聲如蚊蠅地讷讷道。
“主子,都怪……咳,都怪奴才沒點眼力見,宮裡頭那麼多地方不走,偏偏要闖進那朱亭,還白白連累得您被大皇子刁難。”
沈驚鶴終于将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沖着昏暗的房内虛空處出了會兒神,輕聲道。
“這不怪你,是我沒有本事保下你,最後還得仰賴五皇子開口。”
成墨何時聽過六皇子用這等口氣說過話,當下大驚失色,掙紮着坐起想要為他辯駁。沈驚鶴卻似是不耐地将他一把按回榻上,繼續方才沒說完的話。
“成墨,我知道你并不甘心隻當一個破落皇子身旁的雜監,最初亦并不是真心想跟着我的。你也瞧見了,我如今一無權勢,二無地位,在我身旁伺候着,不知要多少日子才能熬出頭……”
成墨愣愣地聽着沈驚鶴戳破他一直以來的小心思,沒有想象中的恐慌失措,他向來靈活的頭腦此時隻感到一片空白的茫然。
沈驚鶴話語未停:“本來我身邊就人才鮮少,依着我的性子,定是要想盡辦法把你牢牢握在手心的。但是如今你因為大皇子對我的敵意險些丢了一條命,我卻是再做不出這樣的事來,也不想繼續耽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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