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弈斟酌一二,将帖子收了,道:&ldo;不論如何,我且去看一看吧。&rdo;賀安常沒有邀他入府一見,而是定在了京都風雅勝地不貳茶樓。這不貳茶樓也不一般,在京都正好與柏九常去的笑笑樓成對立之勢,是左相章太炎最喜聽書喝茶的地方。這地方要辛弈說選的真好,如此一來既顯得賀安常無私下謀北陽兵馬之意,又能讓辛弈率先露面在□□人前,還能順道敲敲柏九的警鐘。至于這對柏九而言到底是不是警鐘,辛弈也是真的猜不到。你說柏九是為北陽兵馬才帶他入京,保他安全,可這人卻從來沒有對他提及過北陽兵馬四個字。你說柏九是為私交,可在婆娑城之前他從未與柏九有過什麼交情,燕王府也并未與叫做柏九的人有過什麼幹系。馬車在不貳茶樓外停了,辛弈掀簾下車,見四下三三兩兩的也有幾個馬車,全是樸素尋常。他酒窩一旋,人溫溫潤潤的就笑了。這京都沒有幹淨的官,一個大染缸裡混的兄弟,表面功夫做的再質樸手底下也多多少少沾過灰色。在這一點上柏九就從來是随心所欲,比起僞君子,他無所謂做真小人。門檻一跨,辛弈就感覺到了四下的目光。他擡頭掃了一圈,酒窩一直不散,顯得十分親和乖順。那上二樓的樓梯上負手站着一清冷年輕人,竟是一身士庶巾服的學生打扮。辛弈溫笑颔首,擡步上樓。賀安常也不客套,在前引路,&ldo;奕世子請。&rdo;還未上樓已經聽見說書先生的抑揚頓挫,辛弈留心聽見了前朝汪藏的名字。汪藏此人乃是宦官,讓前朝中折轉衰的太炎。賀安常對辛弈道:&ldo;世子請坐。&rdo;辛弈倒先對他拱了手,意示他先入坐。座上的章太炎轉動着兩個薄皮核桃,見狀哈哈一笑,道:&ldo;奕世子何須對如許客氣,隻管坐就是了。今日在此的隻有你我他三人,算不得官職,且當茶友便是。&rdo;辛弈笑出聲,眉間幾分天真幾分親和,去了客套和警惕一般,如是入座。那邊賀安常也坐了,屏風後自有童子将茶奉上。辛弈小嘗一口,溫笑不變,心裡卻委實嘗不出什麼滋味來。章太炎将茶吹了又吹,這份拿喬作派讓他做來十分有大儒踱步之風。辛弈心中感慨,隻得垂眸笑看杯中茶葉起伏飄沉,一副不谙世事真當品茶的模樣。&ldo;世子來京中有幾日了。&rdo;章太炎的薄皮核桃又轉起來,他笑道:&ldo;自老夫一别北陽,也有十幾年了。當年北陽三津的風光如鮮,還在腦海時時回想。那時燕王殿下正值英武之年,将你大哥教的極為穩重。老夫曾想,北陽有如此賢王後裔,何愁不能康富幾代。&rdo;說到此處他目光越發慈愛,看着辛弈如同自己膝下幼孫。&ldo;你二哥是老夫當年最厚望入督察院的後輩,隻恨當時位卑聲平,不能将敬公子表收為學生。如今想來還會時時心痛,可惜可惜。&rdo;辛弈撫在茶杯的側的指尖微抖,垂下的眸中波濤洶湧。是,當年。當年他北陽燕王府于親王之間誰能争鋒,當年他父親三征大宛鎮境之王,當年他大哥年輕穩重兵馬将才,當年他二哥文動大岚奇絕清談,當年他三哥奇兵強襲所向披靡。多少當年輝煌如塵土,如今藏在他一人心底不堪舊塑。那麼多的傾慕瞻仰都沒救下燕王府中不該死的任何一個人,隻留下了最廢物不行的啞巴。而今誰都沒資格再對他多言感傷,因為正是這天下瞻仰才成就了太和殿的無數尖刀,從四面八方,将所有人趕盡殺絕。真的不必再故作惦念當時輝煌,他隻想留住一家人的尋常感懷。章太炎嘬茶一口,正欲繼續,不料對面那熱茶滑翻,潑澆了辛弈一手滾燙。辛弈張了張嘴,擡頭有些茫然的無措,倒讓人先軟了心腸。&ldo;世子當心。&rdo;一側的賀安常抽出袖中棉帕,快速将辛弈手背上的滾燙茶水一一擦拭,卻無法阻止燙紅痕迹越漸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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