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臨時起意的惡作劇帶給羅彬瀚意外複雜而持久的情緒體驗。捉弄無辜的店員使他感到莫名亢奮,這段時間積壓在他心中的陰霾好像全被一掃而空。馬林和霜尾顯然也覺得很有意思,一緻認為他們還可以再多玩幾次。
歸途中他們一直興緻高昂,某種隐秘陰暗的得意在羅彬瀚心中滋長:他們的行徑是毫無風險的,如果他願意甚至可以反複去折騰那個店員一百次,而對方卻渾然不覺。那無關利益或仇恨,隻是遊戲旁人的感覺使他感到很過瘾。在那裡他可以輕松自在地掌控住局面,而不再為了一些虛無缥缈的事情而心神不甯。
這種樂趣直到走進艦橋室時都還刺激着他的神經,直至他在書架旁坐下休息,聽着室内回蕩的抒情音樂時,那股狂熱卻倏然消退了。
他好似突然被人潑下一頭冷水,把悶燒的激情和惱火全都熄滅了。對那倒黴店員的愧疚感湧心頭——那人又做錯了什麼呢?不過是普通地幹着自己的工作,他幹嘛要去平白恐吓對方一頓?失憶棒确實已幫他擺脫了麻煩,可如果那店員不幸是個心髒病患者,他當時做的事又會變成什麼樣?
這個念頭讓他覺得有點惶恐。他還意識到自己不久前去了一個和自己故鄉那麼相似的地方,竟然半點也沒有覺得親切或懷念。當時他抱持的心态實實在在就是個闖進紙房子裡東突西撞的星際海盜。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他沮喪地在座位抱住了頭。而馬林恰好口叼糖花,抱着一本娛樂刊物來找他。目睹他頹态的馬林大為驚奇,拔掉嘴裡的花莖問道:“你怎麼了?”
羅彬瀚有心向他解釋,可竟不知該從何說起。那揮之不去的挫敗感由來已久,不僅僅因為那個被他欺負的倒黴店員、昨夜臨淵獨坐的荊璜,又或者是之前他和藍鵲的龃龉。他感到自己的整個人生都充滿了無盡的混亂和錯誤,而他卻和兒童一樣束手無策。
他沒法把這些都告訴馬林,隻能簡單地說了說他在惡整店員後的感受。
“這算什麼!”馬林不以為然地叫道,“我們不過是逗那夥計玩了一會兒!這點小事就讓你覺得負罪?你當初在饅頭大賽打暈保安時可一點都沒猶豫!”
他的指控确有道理,羅彬瀚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極端智人種族中心主義者。可最後得出的結論卻并非如此。這兩件事的真正區别在于,打暈蠅人完全是出于雅萊麗伽的指使,而他身邊還有荊璜和莫莫羅,足以讓他确信自己的行為不會真的引發任何嚴重後果。然而當他站到那個店員身邊時,他卻覺得自己的一切都被某種偶然的沖動所控制。
那聽起來過于莫名其妙,所以羅彬瀚放棄了解釋,隻是無精打采地癱在靠椅。馬林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很快又露出了然的表情。
“我懂了,這根本不是因為我們戲弄了那個倒黴夥計。”他說,“你正犯抑郁呢,朋友。現在你感到自己的人生一塌糊塗,世間萬物毫無歡樂。此乃情感充沛者常有之事,畢竟漲潮來得越快,退潮也總會變得更勤。咱們得順應水勢來消解這種痛苦。”
“你又懂治水了。”羅彬瀚悶悶地說。
“我是個藝術工作者,好吧?激情乃是靈感的源泉,有段時間這種感覺差不多天天纏着我,讓我隻能靠喝酒入睡,結果夢裡還老是看見我的老家,那對一個心靈敏感的人可真是折磨。不過後來我也習慣了,琢磨出點竅門來讓自己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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