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末哪裡還肯讓他喂食,堅持道:“我左手完好,可以自己吃飯。”慕容籌隻好扶她坐起來。他的手托在她背後,許是有意的,隻落在有繃帶遮蔽的地方,并未觸到她裸|露的肌膚。也許是因為剛剛握着熱騰騰的碗,他的掌心微微發燙,即使隔着數層布料也難以忽視。他讓她靠在牆上,從床尾拾起一件灰色的袍子:“你的衣服染了泥水血污,多處破損,我隻好扔了。”說到這兒他似乎也覺得尴尬,“這裡隻有獵戶留下的粗布舊衣,還算幹淨,你将就着穿下。”那袍子本是外衣,農戶自己織的土布做成,棉布中混着麻絲。楊末雖不嬌貴,從小穿的也是绫羅綢緞,少女嬌嫩的肌膚直接與麻布接觸,又紮又癢。她忍不住伸手去撓,越撓越癢,整個背上就像有無數螞蟻在爬。正發愁背心裡撓不着,那件粗布灰袍卻叫人揭去了,他把自己身上的錦袍脫下來披到她肩上:“這件要好一些。”脫去外袍,他身上隻剩素白中衣,下擺還撕去了一大塊作止血之用。兩人一個赤身裸|體躺在床上,身上披着他的衣服;一個隻着貼身衣物,衣衫不整地站在床前,這情形無端地讓二人都心生尴尬。他轉過身去咳了一聲:“在下失禮,姑娘見諒。”把那件獵戶的粗布袍套在外頭穿上。楊末微紅着臉低頭不語。她隻有一隻手能動,又堅持自己進食,慕容籌便坐在床邊幫她托着碗,讓她用勺子舀着吃。他的錦袍不知是什麼料子,有點像在淑妃那裡看到過的沉水絲,沉甸甸的質感,水一般的柔滑,挂在肩上似乎要承不住那重量滑落下去。衣料上還帶着隐隐的熏香,也許是麝香,經過這幾天雨淋風吹已經淡了,卻沾染了男人身上的氣味,和着殘餘的體溫,陌生的、壓迫的、心悸的,與這錦袍一道從背後環繞過來。她一勺一勺默默地吃着。面糊終于煮熟了,沒有燒焦,加了野菜還有份獨特的清香。慕容籌笑道:“從來沒煮過食物,剛開始确實做得太難吃了,委屈你一個傷員吃那種半生不熟的東西,難怪你一邊吃一邊吐。今天的味道有沒有好一點?”她點點頭,問:“恩公沒吃過這種東西吧?吃得慣麼?”“山珍海味吃多了,偶爾來一點粗食野菜還挺新鮮的。”他湊到碗邊聞了聞,“這種野菜有一股特殊的香氣,你吃出來了嗎?”“這叫馬蘭頭,是最常見的野菜,田間到處都是,有散瘀消食之效。”“是嗎……”他讪讪地把碗放平,“我雨霖鈴3霪雨連綿整日未歇,慕容籌見楊末已經醒轉,傷口無大礙,白日裡便出門去四周探路。楊末有些擔心,問他:“此處山高林深,雨天難辨方向,恩公出去了能找回來麼?”慕容籌道:“這屋子雖然建在山谷中,被密林樹冠遮擋,但獵戶有心在檐下挂了陶鈴,鈴聲清脆可傳達數裡之外,我就是循聲找到這裡的。我走到聽不見鈴聲的地方就會折返,不至迷路。”他披上蓑衣鬥笠,走到門前又回過身來,“你還在這裡,我不會丢下你一個人。”楊末被他看得垂下眼,他打開門從外頭扣上,大步跨入雨簾中。楊末獨自留在屋内,心裡揣度他翻過山能否找到出路,會不會遇上鮮卑或者吳國的軍隊。他是魏軍統帥,失蹤這幾天鮮卑人必然四處尋找,倘若他遇到了部下就此回營,以後自然是江湖不見;萬一他遇到的不是下屬而是吳軍,難再有從她手下逃脫的好運氣,性命堪輿;轉念又想,我軍要是能擒獲慕容籌,此役不戰而勝,不是天大的喜事?又不是她辜負恩人,何必替他擔憂?兩種念頭在腦子裡來來回回地拉鋸,攪得她心頭七上八下坐立不安,忍不住向山上他跋涉離去的方向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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