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他的女兒,他對她說話也不好說得過重。不知哪個字眼戳中了她的笑點,聽完大伯的話,陸苗捂着嘴,竟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大伯本來很嚴肅地教育她,聽見她憋不住的笑聲,也被弄笑了。主要是,他怎麼想,都覺得他這個侄女太荒唐了。“你還敢笑啊?我真是服了你,你這是當自己是中年婦女,還是當自己是叛逆少女?你說實話是為什麼跟人打架,我不信你說的,你因為人家的方言用詞不雅要去糾正人家,這不是純屬鬼扯嗎?”“好了大伯,你别逗我笑,我笑得嘴疼。”陸苗岔開話題,用手指捂住自己的嘴角,總歸她已經沒什麼形象了,疼就捂一捂。大伯仔細一想,察覺他們那時發揮得不夠好。“唉,你也受了傷,我們剛才是不是跑得太快了?那個大媽手上擦破點皮,竟然訛了我們三百塊醫藥費。我一慌,匆忙催你給了。”“就是就是,”陸苗笑着附和他:“再把車開回去,我打到她吐出那三百塊錢。”“你可消停消停吧。”大伯不敢搭她的腔,他車裡坐着的是個瘋丫頭。為了讓她冷靜下來,他開了車上的廣播。電台裡在放一首曲調優美的抒情音樂,陳奕迅的《富士山下》。醇厚的男聲用粵語,深情地唱:“原諒我不再送花,傷口應要結疤,花瓣鋪滿心裡墳場才害怕。如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終必火化,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價。”陸苗倚着車窗,看向天空中那一輪皎皎的遠月。他研究的是航天技術,她每一次仰望天空,會感到那裡跟他是有關聯的。在陸苗心裡,江皓月已經成為,像月亮那樣散發光芒又遙不可及的人。“曾沿着雪路浪遊,為何為好事淚流,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曾經一同經曆過,欣賞過那片美景,已是再好不過的事啦,為什麼要為那些曾經快樂的往事流眼淚呢?她在心中對自己說:“誰能憑愛意将月亮私有。”雖然沒能成為江皓月心上的人,但愛情本身就不是誰付出得多,誰就能獲勝的。雖然沒成為他心上的人,但陸苗依舊感謝着,那些灰暗的日子灑向她生命中,照拂她,給她以力量的冷清月光。“誰能憑愛意将月亮私有?”陸苗歎了口氣:好吧,她還是有一點點的好奇啦……誰是他的心上人?那該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孩,能讓月亮上的小王子動情。真的有那個人嗎?他從上學起一直喜歡她,然後他沒能和她在一起。她有一點點的在意,即便是,那一串小小的“3344520”簡直算不上一件事。可她又開始在意。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就像野草,一把火燒盡後,春風吹又生。“我想去問問他。”這個念頭猝然冒出來,在胸腔裡化作震耳欲聾的心跳聲。陸苗決定去見江皓月一面。那是十二月的伊始。二十六歲的陸苗來到首都,離十八歲的那個夏天過去了八年。她人生,第一次看到雪。世界仿佛蓋着一塊雪白的巨大的羊毛毯子,路燈的光線下,飄揚着閃閃發光的銀色星子。陸苗圍着毛絨絨的圍巾,将自己裹成一個厚厚的球,隻露出一雙眼睛。到處都是純白色的。純白的房屋,純白的大樹,純白的湖面,純白的長街。江皓月站在道路的盡頭。恰如初見,未曾相識,她穿黃裙子紮羊角辮,笑容燦如春花。小男孩有着一雙霧蒙蒙的灰眸,如遠山般寂寥;隻望向她時,裝進了溫軟人間。漫天大雪,天空中流淌着月,一千隻綿羊散成星星。小男孩用力地朝小女孩揮揮手,揚起笑臉。這一次,他們隔着洶湧的人群,一眼便望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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