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棠沒有在賓館留宿,聽見身後的呼吸聲變得均勻綿長,她再等了會兒,才轉過身,借着月光确認程湛兮已經睡着了,方輕手輕腳地起來,換上幾個小時前丢在沙發上的衣服,沒有發出聲音,悄悄離開,帶上了賓館房間的門。
從專用電梯下樓,淩晨四點的酒店前台神情微訝,保持着友好的标準商務微笑:“您好,請問需要什麼服務?”
郁清棠搖搖頭,從大門離開了。
酒店前台望着她的背影,歪了歪頭,沒有把這件事留在記憶裡。
奇奇怪怪的客人多得是,半夜離開的并不罕見。
淩晨的出租車不好打,好在這裡是市中心,郁清棠上網約車軟件打了輛的士,司機是最常見的中年男性,氣質普通,相貌平平,郁清棠坐在後座,神經崩得緊緊的,腦子裡不間斷地上演着社會新聞裡報道過的案件。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晚回家。
她有點後悔,應該在酒店待到天亮再出來。
黑夜靜谧深沉,街上車輛稀少,幽暗仿佛張開口的巨獸,蟄伏着,潛藏着。再次路過零度酒吧門口那條街,又過了十分鐘的車程,出租車停在某高檔小區門口。郁清棠下了車,看到近在咫尺的亮着燈的門衛崗,提心吊膽了一路的心髒終于暫時放松下來。
“可以的話麻煩給個五星好評。”從降下的前車窗裡飄出中年司機憨厚的聲音。
郁清棠在遠遠的地方看進車窗,點了點頭。
出租車重新駛入夜色,被黑暗吞噬。
郁清棠刷開小區門禁,在通明的路燈下快步走向住的那棟,孤身乘坐電梯上樓。
直到進了家門,打開客廳的燈,室内亮如白晝,她才按部就班地在玄關換了鞋,給自己倒水喝,一個人去浴室洗澡。
昨夜的那個女人十分溫柔,幾乎沒有弄疼她,也體貼地沒有留下任何痕迹,隻有某處傳來的異樣感覺讓她在水聲中回想起某些零碎的片段。
……
郁清棠換了睡衣,從浴室出來,再次去外面倒水,看到挂在客廳牆壁的一幅油畫——《暴風雪》。
落款是程默。
程默是一個近年來聲名鵲起的畫家,極為擅長油畫,也會木炭畫和水彩,先在國外出名,爾後名聲傳回了國内。郁清棠對這個畫家了解不多,寥寥幾語是以前和她一塊去看畫展的同學告訴她的。她隻喜歡程默的畫,不在乎畫家本人怎麼樣。
《暴風雪》是程默去年創作的作品,畫的是海上呼嘯的暴風雪裡,烏雲密布的天空,一條漁船在卷起的風浪裡航行,桅杆吹得歪斜,将斷未斷,高高置于風浪尖上,命懸一線,不知道下一秒會被海浪拍成碎片,還是會再次幸運地逃過一劫,終得見太陽。
色彩深沉内斂,運用到登峰造極,整個畫面極富張力,每個站在畫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神魂動蕩,仿佛也被卷入這場不知生死的暴風雪。
郁清棠捧着水杯,仰頭看了許久,自嘲地笑了笑,離開了客廳。
逃不過去的,風雪永不會停止。
這幅畫郁清棠花了三百萬的高價在京城拍下來,她雖不至于手頭拮據,但三百萬幾乎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往常她不會這麼沖動。但當時她恰好得知自己被衛家訂婚的消息,又巧合地看到了這幅畫,懷着一腔難以名狀的情感拍下了《暴風雪》。
大抵是物傷其類,兔死狐悲。
唯有藝術能夠讓人真正的感同身受。
郁清棠學校有點事沒處理完,隔天搭乘航班回了趟京城,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手機鈴聲響了。
郁清棠走到陰涼處,接起來,清清冷冷道:“二伯。”
電話那頭的聲音衛二伯樂呵呵的,道:“清棠,回家一趟嗎?老爺子盼着你呢。”
郁清棠努力沒有讓自己的嘴角勾勒出譏嘲的弧度,她垂下眼睑,異常平靜地回道:“好。”
衛二伯:“正好商量一下你的婚事。”
郁清棠:“但憑二伯做主。”
衛二伯假惺惺說了句:“那怎麼行,總要你自己同意的嘛。”
郁清棠看了眼頭頂的太陽,亮得快沒有邊緣了,午後兩點,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
現在去衛家,可以不用吃晚飯。
“我現在就過去了。”郁清棠下了階梯,走進烈日裡。
綠草如茵,鬧中取靜的市中心,一座偌大的别墅拔地而起,正是衛家的主宅。
衛家老爺子掌權,老爺子年逾八十,依舊精神矍铄。共育有四房兒子,郁清棠的父親是三房,其餘幾房開枝散葉,熱鬧得不行,唯有三房人丁單薄,郁清棠母親難産早早去世,隻有三子衛庭玉和郁清棠兩個人。
郁清棠前面還有大房和二房的六個堂兄弟姐妹,在孫子輩裡排行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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