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渾身發抖,牙咬的咯咯作響,他看着雲鬟,寒聲說道:&ldo;可惜,可歎,朕費盡心機,為他留着你,為他鋪路,為他為他,一切都是為了他,最後,他卻是半個遼人!該殺的遼人!&rdo;皇帝的口吻裡又帶了怒意。雲鬟起初不敢擡頭,隻是盯着面前那顔色暗沉的地毯,直到聽了趙世說最後一句。不知哪裡生出一股勇氣來,雲鬟道:&ldo;陛下就這麼在意殿下的出身麼?&rdo;趙世沉默。過了會兒,皇帝才緩緩道:&ldo;你,果然是知道的?&rdo;雲鬟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心中森涼。她隻在乎替趙黼辯解去了,卻沒想到,趙世老謀深算,竟用這句話來詐她。趙世雖知道雲鬟是個女兒身,也知道她有非人之能,跟趙黼又&ldo;關系匪淺&rdo;,卻不知她對趙黼之事上知道多少。如今聽她這樣回答,自然便知道了。兩人相對無言,各懷心思。頃刻,趙世道:&ldo;告訴朕,你是怎麼知道的?&rdo;雲鬟想到趙黼跟睿親王相似的特征,然此刻提起這一節來,豈不是越發刺激了趙世?便道:&ldo;是睿親王說的。&rdo;趙世道:&ldo;哦……原來是他。朕也覺着是他。隻是他又是幾時知道的呢。&rdo;雲鬟道:&ldo;小民不知。&rdo;趙世拂過下颌上的花白胡須,思忖片刻,說道:&ldo;對了,你方才說什麼?朕在意他的出身?不錯,朕的确在意,能繼承大統的,自然要血脈純正,怎能是半個遼人,當初,朕本不想讓英妃有孕,便是怕生下皇子,禍亂朝廷。&rdo;雲鬟見已經說開,便有破罐破摔之意,道:&ldo;陛下,請恕我放肆,這許多年來,皇太孫殿下可做過任何禍亂大舜之事?&rdo;趙世哼道:&ldo;那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如今知道了,你且看看,還不是跟着蕭利天走了?&rdo;有一句話在心底鼓動,雲鬟終于忍不住道:&ldo;那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已經被大舜所抛棄。再加上太子跟太子妃……&rdo;趙世臉色劇變,喝道:&ldo;住口!&rdo;雲鬟停口,耳畔聽到趙世呼哧呼哧急急喘氣的聲響,雲鬟沉默片刻,便說道:&ldo;陛下,陛下既然曾偏愛皇太孫,又怎會不知道他的為人?他從來侍奉太子太子妃至孝,對您也從來孝順,可以說,他乃是一片赤子之心相待父母跟祖父……就算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難道就能抹殺昔日的種種親恩?&rdo;趙世眉頭鎖住,半晌才道:&ldo;你好大的膽子,這樣還敢替他說話。&rdo;雲鬟道:&ldo;我并不是隻替他說話,而是……替太子跟太子妃,以及整個大舜,幫殿下說一句公道話。&rdo;她的聲音輕且有些略淡,趙世卻覺着字字打在自己心上,難受非常。爐子裡的龍涎香已經燃成了灰,皇帝的目光在最後一縷煙燼中,忽明忽暗。趙世說道:&ldo;你如今已經是自身難保,竟還要替他說話?你可知你犯了多少死罪?女扮男裝,禍亂朝綱,協助蕭利天,偷進禁宮……先前還有他在護着你,如今,朕大可将你殺之!&rdo;雲鬟默然,趙世奇道:&ldo;你沒有話說?&rdo;雲鬟道:&ldo;隻還有一件事,求聖上恩準。聽聞薛君生被囚禁監察院,當初是我求他去偷攝政王的令牌的,還請聖上恩準赦免他的罪過,加在我的身上。&rdo;趙世笑道:&ldo;原來你臨死之前,隻惦記着此人。&rdo;雲鬟道:&ldo;是。另外,若聖上能再将我先前所說的話思忖一二,我便死而無憾了。&rdo;她伏身磕頭。趙世眼神冷峭,沉吟良久,忽然說道:&ldo;好。朕就如你所願。&rdo;雲鬟深吸一口氣,才要磕頭,趙世說道:&ldo;先前太子跟太子妃身死之事,雖然已經交給白樘,不過畢竟此事乃是内宮發生的,想白樘也是有心無力,先前你不是多有能耐麼?如今,便讓你戴罪立功,你若是能先白樘一步查明此案,朕便會赦免你的死罪,薛君生也不會追究,你若是不能……&rdo;雲鬟大為意外,擡頭道:&ldo;聖上?&rdo;趙世道:&ldo;你覺着如何?&rdo;雲鬟看着眼前這雙莫測高深的眸子,終于道:&ldo;臣領旨。&rdo;雲鬟進宮前其實已經有些疑心,為什麼崔侯府會被以通敵的名義被抄查,如何她一回來,便很快撤銷了罪名?原來……趙世竟早知道了一切。倘若她真的跟蕭利天一走了之,崔侯府跟謝府的人,甚至其他跟她相熟的門庭,在皇帝的遷怒之下,隻怕都會遭殃。這一番的面聖之後,趙世禦賜了雲鬟一面令牌,許她能自由進出宮門。雲鬟也終于能從刑部回到謝府,跟曉晴等相見,自如隔世重逢般,衆人都喜極而泣。但是另一面兒,昔日的東宮,卻赫然愁雲慘霧……無法形容。因操辦太子殿下夫婦的後事,每日裡文武百官前往祭祀吊唁,素衣如雲。雲鬟想到趙莊昔日那樣敦厚仁和,難掩悲痛,卻也親去東宮,見了靈雨,彼此大哭。又留在東宮,盡心竭力地幫忙操持種種,不必贅述。對于雲鬟可以持令牌進出宮門之事,朝中隻掀起一絲小小微瀾,隻因有另外一件事,在七七四十九日水陸道場過後,于京城乃至整個天下,極快地傳揚開來。京内跟趙黼素來相好的人中,張振是最先知道的,隻是竟不知往哪裡去打聽詳細,皺眉想了半晌,便想到雲鬟,當即打馬往謝府而來,卻聽說人被靜王府請了去。張振焦急非常,趕至靜王府,正見雲鬟出門,立即迎了上去:&ldo;謝主事!&rdo;雲鬟擡頭見是他,不知所來何故,張振翻身下地,将雲鬟往旁邊拉開數步,才低低附耳說了一句話。雲鬟皺眉道:&ldo;将軍哪裡聽來的?&rdo;張振道:&ldo;我的人探聽到的,說是已經傳遍了幾個州了,這到底是從何說起?&rdo;因見雲鬟不答,張振又說:&ldo;先前隻說蕭利天挾持了皇太孫……我心想他的武功誰人能及,怎會落在遼人手中,難道這話果然是真?是他跟着蕭利天走了?&rdo;原來張振所聽說的,卻是有人說趙黼乃是英妃之子,因不被皇帝所容,故而跟睿親王蕭利天回了遼國,這傳言在大舜數個州府傳的沸沸揚揚,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惶恐憂心,形形色色,不可勝數。就在傳言如野火燎原、引發無數猜測之時,遠在雲州,昔日的晏王府中,趙黼一身素衣,頭裹着孝帶,跪在昔日的廳中。桌上立着兩面靈位牌,跟前兒黃銅盆中,已經燒了厚厚地一堆紙錢灰。身後廳門口,三十六騎已經到齊,連同雷揚等幾個心腹在内,也均着素服,垂首肅立。而在趙黼的身旁,另有一人,卻正是宣平侯藍少紳。趙黼在此守了三天三夜,期間想到昔日在此地的種種,悲哀傷痛過度,暈厥了幾回。見他燒過了紙錢,又磕頭完畢,宣平侯将他扶起來道:&ldo;殿下且節哀。&rdo;趙黼雙眼通紅,眼睛看着面前的靈位牌,淚卻總是不能幹,不由自主地便從眼中滑了出來。&ldo;放心,我無事。&rdo;趙黼仍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前方,嘴角卻露出一抹笑意,&ldo;我不會讓父王跟母妃失望的。&rdo;宣平侯心中難過,趙莊也算是幾位王爺中,他最為欽敬的人物了,萬沒想到竟落得這般下場。想當初他在京城,而趙莊一家人在雲州,如今彼此倒轉……卻仿佛命運也彼此倒轉了。趙黼深吸一口氣,舉手擦去眼中淚水,轉身走至門口。雲州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些,天邊彤雲密布,陰陰沉沉,似要落雪。趙黼負手仰頭看去,系在額前的白色孝帶随風往後揚起,烈烈有聲。宣平侯道:&ldo;殿下,此後你有什麼打算?&rdo;趙黼道:&ldo;我……想先去大遼。&rdo;宣平侯大驚:&ldo;殿下!&rdo;趙黼一笑:&ldo;放心,去大遼罷了,又不是要歸順大遼,如今兩國已經議和了,我便去大遼走一走也無傷大雅。&rdo;宣平侯這才松了口氣,點頭道:&ldo;如此倒也使得。&rdo;趙黼轉頭看他:&ldo;對了,有一件事,想要請教侯爺。&rdo;宣平侯才要問是何事,對上趙黼的目光,心中一動,竟問不出口。果然,趙黼道:&ldo;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我想知道這個的詳細,不知侯爺可否賜教?&rdo;宣平侯喉頭動了動,見左右都是他的心腹,卻仍面露忌憚之意,道:&ldo;殿下可知道我為何要自請調來雲州?&rdo;趙黼道:&ldo;侯爺向來是個最機變之人,若非京内呆不下去,自不會來此苦寒之地。&rdo;宣平侯苦苦一笑:&ldo;不錯。因我自知,若繼續留在京中,将身不由己陷入兇險的漩渦之中,隻怕于自己于家人,都有妨礙,故而我才退一步。&rdo;趙黼道:&ldo;是太極會逼得你如此?&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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