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也在不被許多人注意的情況下慢慢成長着,雖然依舊是白白嫩嫩的小包子模樣,可漸漸長開了的眉眼,依稀可以看出集中了裕王與李氏身上的優點,假以時日必然也是個俊俏少年。趙肅在如何培養一個合格正常的未來天子上面費盡了苦心。比如說上回與申時行他們喝酒提到海瑞,便趁機教朱翊鈞辨别清官與貪官。趙肅:“忠臣未必是能臣,貪官也未必不會做事,像海瑞這樣對自己和别人都要求苛刻的清官,可以管理好一個小地方,卻未必能治理好一個大國家。”朱翊鈞:“所以對于貪官可以從輕處理嗎?”趙肅:“非也。要看他對國家百姓的貢獻有多大,如果一個人斂财,卻隻是為了适應規則,在同僚之間混得開,然後在其位謀其政,為百姓做了許多好事,那麼就不能将他和那些隻知道壓榨百姓,逞威淫刑的貪官以同罪論之。”張居正同志,我可是在為你未來的所作所為提前開脫。小朋友繼續發問:“那肅肅要做貪官還是清官?”趙肅一笑:“世間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也許我将來,也會收受賄賂,做一些貪官才做的事情,到時候是非曲直,自然逃不脫國家律法制裁與千古後人公論。”小屁孩神情嚴肅:“肅肅不會做貪官的,貪官要被人罵,你要是缺錢花,我給你,你就不用去做貪官了。”趙肅啼笑皆非,卻也心頭一暖。很多東西,是不可能從四書五經,浩浩典籍上學到的,趙肅便盡力将一些所見所聞與書本結合起來灌輸給他,希望朱翊鈞小朋友能夠用比較客觀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而不是像曆史上那樣成為一個偏激的人。閑暇之餘,他會帶着朱翊鈞走遍京城大街小巷,告訴他每一處古迹的來曆,每一個衙門的職責,告訴他這城裡的百姓如何生活,百姓的一天又是如何奔波勞碌,為生活而苦,告訴他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告訴他中國之外,還有世界,大明并不是天朝上國,更不是世界的中心,遙遠的西方,還有無數國家與文明。世間萬物,有付出,自然就有回報,鐵樹尚有開花的一天,何況是人。朱翊鈞對他越發依戀起來,趙肅雖然年方弱冠,實際年齡卻遠不止于此,兩人的關系如師如友,更多了一層父子般的孺慕和愛護,這種感情随着日久天長漸漸加深,連趙肅自己都始料未及。進入九月,局勢開始變得多了幾分火藥味。嚴世蕃守喪将滿,很快便要返京。嚴嵩依舊穩穩坐着内閣首輔的位置,他雖然年事已高,辦事效率和反應能力大大下降,可隻要有他在的一天,嚴黨便穩如磐石。皇帝的病情似乎沒有起色,裕王與景王還留在宮裡,沒有被允許外出,嘉靖根本不想見到大臣,連嚴徐二人也隻是召見了一次,好在有内閣在,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就算皇帝不理事,國家一時半會也亂不起來。嚴嵩與徐階依舊每日到内閣點卯辦公,沒誤了時辰,見了面自然也是笑臉相迎,渾似以前那些疙瘩龌龊都不存在過,隻不過底下的人就沒有他們這種功力了。六部九卿,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心裡都繃着根弦,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斷。張居正在裕王府侍女的引領下,繞過拐角的花圃,便看見兩人坐在石桌旁邊對弈。再湊近一瞧,下的既不是象棋也不是圍棋,而是一種很古怪的玩法。那些石頭做的棋子上面一一刻了字,從總兵,副總兵,參将,到最底層的兵卒,幾乎囊括了大明朝所有的軍職,模仿兩方對壘,中間同樣劃了類似楚河漢界的分界線,下法卻很不一樣。張居正看得有趣,兩人卻已經發現了他。“張大人。”趙肅起身行禮。“這是何物?”張居正指着他們在下的棋局。“軍棋。”“從何處傳來的?”趙肅笑道:“這是我閑暇時想出來的玩法,供小世子了解大明軍制的。”清朝馬上得天下,對帝王的軍功也推崇備至,而明朝恰恰相反,自太祖成祖兩位皇帝之後,大臣們心目中的好皇帝,應該是不擾民,不亂興兵事的,所以就連皇帝想出巡,往往也會因為大臣的百般阻撓而告終。換了個腐儒,要是看到趙肅教朱翊鈞玩軍棋,隻怕既要大聲斥責其教壞世子,慫恿他沉迷兵事,生怕重蹈土木堡的覆轍,但張居正畢竟不是常人,他聽到趙肅這麼說,作為徐階的嫡系學生,張居正承受的壓力是巨大的。雖然他在老師的羽翼護佑下,受到這場政治鬥争的沖擊很小,可這并不代表他可以置身事外。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撇開師生情份不說,徐階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假如徐階落敗,那麼張居正可能也要跟着一蹶不振,永無翻身之日,所以當嚴黨對他們下手時,張居正不得不站在徐階左右,幫他應付對方層出不窮的詭計,還要想盡辦法反擊,如此耗神費心,不累才怪。他沉默半天,終于吐出一句無關緊要的開場白:“……聽說陛下龍體欠安,至今仍不見好。”趙肅幾乎想笑,還是忍住了,一本正經地跟着話題歎息:“算起來,王爺進宮也有一個月了,這府裡沒有主人,實在是太冷清了些,連高師傅他們也不常來了。”兩人又東拉西扯說了幾句閑話,朱翊鈞早就聽得不耐煩,自己跑開去玩了,張居正這才道:“入秋之後,天氣就開始轉涼,什麼魑魅魍魉都趁機跑出來了。”趙肅微微一笑:“京城的冬季要比南方長些,長夜漫漫,冰冷刺骨,可無論再怎麼長,冬天也終有一天會結束,到時候春回大地,一切就都重見光明了,大人不必憂心。”張居正挑眉:“就怕春天到來之前,天地就已經被寒風肆虐得一片狼藉了。”兩人不緊不慢地打着機鋒,說着似是而非的話,趙肅坐在那裡,一身青竹色直裰襯得面如冠玉,神色舒展,直似神仙中人,他不像張居正那樣要鎮日奔波于勾心鬥角之中,心境放得開,當然就更潇灑些,難怪張居正會羨慕。“天行有道,不以堯存,不以桀亡。上天既然創造了四季,自然不會讓其中一方打破平衡。”趙肅話中有話,張居正知道他指的,自然不是頭頂青天,而是紫禁城裡的那片“天”。“假如這‘天’尚且自顧不暇呢?”張居正有意為難他。“這就不是下官能夠揣測的了。”趙肅頓了頓,又道:“當此之際,徐閣老身負重任,必然會奉召入宮的。”張居正一笑:“少雍如不嫌棄,喚我一聲太嶽便可。”趙肅也不客氣:“大人比我年長,應喚兄長才是,太嶽兄。”二人相視而笑,換了稱呼,距離一下子拉近許多。“你有所不知,現在陛下誰也不見,不僅是老師,連嚴閣老求見,也被拒于宮門之外。”張居正湊近了些,略帶無奈地道。趙肅一愣,随即明白過來,皇帝這是在表明态度:内閣的人,包括滿朝大臣,他誰也不信。在此之前,嚴嵩剛剛去職,徐階又被彈劾,嘉靖一怒之下,索性把嚴嵩重新召回來,互相牽制,這是對嚴嵩和徐階二人的警告。但内閣畢竟是除了皇帝之外,有權處理核心事務的帝國最高行政機關,将來無論裕王還是景王繼位,都不可能擺脫内閣獨立執政,更何況由于嘉靖的刻意壓制,這兩個兒子基本上很少接觸朝政,更别說上手了。所以趙肅推測,嘉靖帝的譜兒擺不了多久,他的身體如果好轉倒也罷了,如果惡化下去,肯定是要召内閣進宮交代事宜的。因此,嚴嵩和徐階誰也不急,他們都在等皇帝先開口,這也算是皇權與内閣的一種博弈,在這一點上,嚴嵩與徐階的立場是一樣的,這三方之間,最終維持了一個微妙的平衡。趙肅道:“嚴世蕃的守制,到明年就滿二十七個月了?”守喪期滿即可返京叙職,到時候嚴嵩的左臂右膀又回來,對付嚴黨會難上加難。張居正颔首:“嚴家父子雖然作惡多端,但歐陽老夫人卻持身甚正,可惜了……”趙肅卻不這麼看,嚴世蕃養成今日這種嚣張跋扈的性子,歐陽氏也有管教不嚴的責任,嚴家的每一個人,包括孫輩的嚴紹慶等人,都沒有完全無辜的人。隻是在這個時代,許多人雖然痛恨嚴家父子,但對嚴家老夫人歐陽氏的态度還是頗為同情惋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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