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記燒烤攤外擺滿了黃色的小方桌,喧嚣吵雜。
兩個油膩中年坐在方桌前,一人手裡端着一紮啤杯的酒。
“你知道我見誰了不!”
“見誰了?”
先說話的是韓成,水電工,因常年與電線和水管打交道,所以身上的衣服有明顯的爛洞,雙手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松樹皮。指間與指甲處還有清晰可見的泥垢。
韓成永遠是把事情與感情摻合起來,便顯得咋咋呼呼,說話嗓門大像打雷似的。外人都說他擔不住事,三十多歲了也沒個媳婦兒。
回話的是程啟。
他是個手機修理工,穿着黑色的絲質體恤,倘若細看,會發現衣服上全是毛球和破裂的小洞,那全是線絲和烙鐵頭挂的了。
程啟話少,心裡也能藏事,真憋不住了也隻會跟最要好的朋友說。他以前也咋咋呼呼,現在這樣是被社會打磨的了。
“我見李子豪了!”
“嗯?”
“咱們的初中同學李子豪!當初……,還記得不。”
程啟羞愧于初中時的破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記得,挺對不起他的。”
歲月像把鐮刀,把銳利的叛逆像草一樣全部連根割碎,隻剩下了悔恨和悲哀。
“現在李子豪太牛逼了卧槽!他是河省綠城集團的總經理!管開發、建設等全部項目!”
兩人碰了一杯,一斤裝的紮啤一口悶完。
韓成咋呼的臉上,驚喜,驚歎。
“當時他出席陽市的綠城大會,下邊幾百号人,我是最角落的那個。”
“開會後,他親自下台和每一位經理握手感謝。你不知道,我們經理看到他後,腰都快弓到人他媽褲裆裡了。”
世态向來如此。
“在他和我們經理握手的時候,我喊了他一聲!嘿你猜怎麼着,他記起我了!”
韓成嘿嘿的笑,曾經欺負的人如今能記起他,已經變成一件炫耀的事了。
“他跟我抱了一下,還跟我絮叨了很久,他說綠城集團是五百強,隻要努力幹,生活會幸福的。”
官方,客套,寒暄,距離感。
“後來他繼續找下一個經理談話去了,然後我成了水電工隊伍裡的焦點,所有人都問我和李子豪的關系。”
程啟插了半句話:“你沒說我們欺負他的事兒吧?”
韓成:“沒說,我不傻,不會給自己招罪。”
程啟松了口氣。傻蛋韓成變聰明圓潤,興許是社會這把鈍刀給磨的了。
“我說他是我初中同學,然後一大堆人問東問西。”
“大會後,經理把我單獨叫到辦公室,說轉正的事兒有譜了,名額正好有兩個說我資曆夠了。臨走時,經理還說家裡有瓶好酒後天空下來讓我去他家吃飯。”
韓成臉上散着光,是路燈的光。光裡有幸福,有感慨。
燒烤攤依然喧嚣吵雜。
程啟和他碰了一杯:“恭喜你,終于要出頭了!轉正後五險一金收入還穩定,一輩子無憂了!”
兩人暢飲而盡。
酒精是滋生悔恨和悲哀的東西。
“相比你,我就悲慘多了。我被主管趕走,以後沒處去了。”
“卧槽,為什麼啊?在整個商貿城的手機維修點,你生意是最好的!”
“因為主管想把那地兒讓他侄子幹。”
“操,那主管真不是人,卸磨殺驢!”
咋呼的韓成替程啟罵了出來。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讨論生活的艱苦和世界的不公。
韓成說他三十多了還沒結婚,程啟說老子也沒結;
韓成又反駁說自己連女人都沒正兒八經睡過呢!程啟說老子談12年的女朋友一劍給我斬了。
韓成說以前自己騎個125摩托車,在建設路立個【維修水電】的招牌,太他媽苦了;
程啟說老子以前沒店做手機上門維修服務也太他媽苦了——不,現在也沒店,可能得繼續做上門服務。
一箱啤酒吹完。
吹過的一陣風仿佛都有了悔恨和悲哀的味道。
程啟已徹底打開心扉,把憋着藏着的話,全一股腦對這位最好的朋友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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