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唇槍舌劍”四個字是用來形容而非比喻的。尤其是“機鋒”這個詞,原本以為它是用來形容機警犀利,沒想到真帶刺兒。
當擔架上的我被放下的時候,在場的人自有一副法相:東席的何玉成與席三的王邵光沒有擡起眼皮,仿佛扔在堂上的是一口麻袋。一身“奇裝異服”沒能引起他們的一絲注意。以至于我幾乎認為二人是在有意地克制自己的好奇心,目的當然是不願與我有所牽扯。當然,從眼角内旁逸斜出的一絲冷光,還是讓我讀出了他們心中的一份鄙夷。
龍傲天的穿越者總以老成持重的人為時代的負累,将冷眼視為妒忌,想着抖抖輿論的風霜後,持續做時代中唯一正确的逆旅人;然而,在一個以常情常識斷案的縣衙中,“我行我素”與“狂悖人倫”,隻在一張白紙的兩面。隻要一人審谳,百姓叫好,主官必定邀功賺名,以“妖言惑衆”或“幹犯成法”為由打死抛死,才是幾乎所有穿越者無可逃脫的宿命。
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規則怪談,才是所有重生者開局的遊戲。
王紹光老爺子坐在庭前,即是反證。
依大清律例,聖人治國,官司要少打,因為民衆之間的摩擦,大多都是出于求利。而“利”是敗壞人心的根源。因此,除匪盜、命案、抗稅、通奸、邪教結社等大罪外,其他戶婚田土錢債之事,統統視為求利之告訟,均不核準,官員或衙吏出面勸說。廣東等地民間商業興旺,又不得不告,因此訟師這樣一份不甚體面的工作,便流行了起來。清廷的狀紙不能超過三行,具體的案情均不能在正本上描述。為不識字的百姓拔高了許多門檻。所以訟師教人寫狀紙,同時還指點如何鑽律條的空子,這便迫使縣衙增加審案的成本,而遭人嫉恨。生員因有功名,庭前可免跪,不受鞭刑羞辱,議事時可賜座。王紹光常年助訟,本是官府的心腹之患。但因為考中功名,升上生員,在商人和手工匠人中又有名望,才能從曆次的告訟中全身而退。換成王莊臨等當時名揚一方的生員,早就被革除功名永不錄用了。
局面有些不利。我的這身衣裳壞了夷夏大防,兩位耆宿不可能不想拿我下油鍋。佐崇曜的面色則有些陰晴不定,嘴唇在微微翕動,想要開口呼我,但又好像想到了些什麼,緊緊地閉上了嘴。他的喉結動了一下,似乎做了一個吞咽的作用。嘴唇有些發幹。
魏源投來了關切且同情的眼神,有心人如果看到他那清癯的面容上竟然流露出如此罕見的溫情,也一定會感到奇怪。
堂上大人們的反應大相徑庭,使得我的自我認知在“曆盡艱辛的歸隊英雄”和“一炷香後拖出去砍頭”之間反複跳動。
錢江仍是一副傲然不動的樣子,等待着大人們的吩咐。直到伍崇曜起了身,用一旁的銅盆洗幹淨手,讓師爺請了三柱香,端上了大帝腳下的香案,何玉成與王紹光起身去了殿後,随後一個小厮舉着張香案,恭恭敬敬地蓋着一張黑色的三星旗。旗是從真武大帝的手上請下來的。何王二人徐徐将其展開,并挂在了堂前,這是神前立誓的信号。下人送了茶盅上來,讓幾位大人潤了潤嗓子。
臨近初更,要開嗓了。
這種短暫的寂靜就像門外走進了滿臉冷笑蓄謀已久的數學老師宣布随機堂測,而半個學期的數學課,都是趴在桌子上睡過去的感覺。弗洛伊德說得對,人們恐懼時,就做夢寫卷子。
“沛然,你們如何從廣州府回來的,路上有無阻礙關節?”王紹光雖對着錢江問話,餘光卻一直撇着我。
錢江倒是不去讀臉色:“回來的路上倒還淨是磕絆。英夷義律遣人将梅宗送上岸。餘大人調動了兩班衙役,方才去岸口接的人。”
這話招來了一陣噓聲,何玉成的臉上蓋過了一片陰霾。
“我廣東自林公罷職去官後,道台大人便與洋夷眉來眼去,卑躬谄事,京裡來的什麼宗室大人,竟然還要把夷人請進城裡,簡直令朝廷蒙羞。而今奸佞當道,淨是軟骨頭,還當我們一方百姓尚蒙在鼓裡麼?可惜朝無忠臣,野愧夏民。”
王紹光深以為然,重重地點了個頭。但随後又似乎想到了些什麼,臉很快轉向了錢江:
“兩班衙役?餘大人倒是上心。這麼多官差押送,你是怎麼把他帶回來的?”
錢江的表情第一次有了明顯的變化,嘴唇從似笑非笑的表情中掙脫出來,緊緊地抿成了一團。眼神也從自負與漫不經心的雜糅,一轉而成厭惡與憎恨,他一字一頓地講名字講得很清楚,但聽見這個詞的衆人卻還是不厭其煩地讓他确認。
“白蓮教”。
除了堂上的四名主官,其他人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脖子都不禁縮了一縮。幾個體格壯碩的壯丁還捂起了嘴,偷偷地往窗外瞅了眼,好似書上的老鸹都是探子。王紹武難得賞了我一支怒目,咬牙切齒地說道:“看你幹的好事。”伍崇曜則端起了茶盅,一邊假裝抿上幾口,一邊将視線投向了何玉成。何玉成與魏源臉上倒是沒有變色,聽到這個名字,魏源甚至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堂上冷了半晌,何玉成悠悠地問道:“沛然,你且把經過講一講吧。良圖先生見多識廣,博古通今,或能點通一二。”
親愛的讀者們,請和我一起将思緒往回撥一撥,回到一個現代都市人第一次在近古的廣州港内,目擊木殼桅杆的炮艦喊着号子,在船運工人的注視之下駛入港口的情形。熱鬧的廣州港上,瞭望塔上的守望者遠遠地望見巨大的三桅大戰艦拉滿了風帆,向岸口駛來。甲闆上的水手搖着手中的帽子。旗手正在向碼頭打出進港的旗語,并請求立刻通知領港。一艘小舢闆準備啟航,将繞過人造的海岸,在珠江口外登上戰艦。
“是麥爾威厘号!”
拜遠離城市中心這點所賜,進港的戰艦沒有引起街坊的熱烈關注。常在港口駐紮的工人看慣了船隻進出,渾然不覺來訪者的船上萦繞不去的戰争與死亡,反而一擁而上地擠上了碼頭,等待這隻橡木雕成的天啟四騎士進港。在過去,船主照例是英國人,拿着東印度公司蓋章的帶有香氣和印花的信封,趾高氣揚地指揮工人開始清點貨物。對,船上是端出了幾門鋼炮。但親愛的朋友們,這年頭哪支遠航的商船不會自己配置點兒火力呢?畢竟戲裡頭也演過,可敬的鄭芝龍大人在接受皇封之前,還在南海當過一陣神氣活現的海盜呢。那些令人讨厭的十三行職員與賬房,從來不願多發一個字兒的薪水,在離碼頭不遠的地方得意洋洋地站着,盤算一次進貨能掙多少銀子。隻有每一個從船上運下的箱子,在蓋上潘家或伍家的印章之後,以兩倍的價格流入廣州。這種買賣,一般人還羨慕不來哩!船工們就帶着這樣令人敬佩的哲學,日複一日地将貨船上的箱子整個兒卸下來,從來沒察覺箱子裡裝好的這些黑黝黝的圓球,以前的俗名就叫“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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