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什麼都沒說。可憐顔清一邊被素雪榨幹靈力,一邊又飲鸩止渴一樣地服食丹藥,天長日久損傷肌理,修為便再難寸進,甚至到了後來,連禦劍都不行了。”
“那個時候你很開心吧,高長淩。你就是不願看顔清好過,你想看他在泥淖裡越陷越深,最後自己把自己慢慢纏死。”
“但是啊……”宋卿幽幽感歎,“你将顔清害得這麼慘,你要他如何原諒你呢?”
高長淩将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這裡是幻境,是他的心魔,眼前的這個宋卿是假的,真正的宋卿早就死了,他得趕緊解除心魔破開幻境,趕緊回到顔清身邊,洛安肯定還在外面徘徊呢,顔清什麼都不會,萬一被抓了怎麼辦?
是的,他得出去保護他,殺了洛安,再跟顔清好好過日子,在淩雲派,在煙霞鎮,或者随便什麼地方,他要顔清做自己的道侶,要顔清永遠陪在自己身邊,他會帶顔清去看煙花,會跟顔清去逛廟會,會在清晨和顔清一起舞劍,而顔清也會給他做點心,會給他買糖葫蘆,會在寒冬臘月跟他依偎着取暖。
他們琴瑟和諧,安居樂業,如果顔清在一個地方呆累了,那就換個地方住,或者幹脆踏遍江河,遊山玩水,做一對神仙眷侶。
多好,是不是,高長淩幾乎要沉醉在這個美夢裡了。
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洛安編排了這麼一出大戲,不可能隻是為了羞辱他幾句,高長淩明白這個被他親自逼瘋的大弟子,洛安肯定是想看他掙紮痛苦,生不如死——都說殺人誅心,他這個大弟子也算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若他沒猜錯,洛安現在估計已經找到了顔清,告訴了他所有的真相。
顔清會信嗎?
他不敢去面對顔清失望的眼神,是以還是存了幾絲僥幸,他覺得自己的小徒弟那麼愛重自己,肯定不會聽信洛安的一面之詞,隻要顔清還信他,那他就什麼都不怕。
可若是顔清信了呢?
高長淩狠狠閉了下眼。
若是顔清信了,肯定恨都恨透他了,怎麼可能還會答應跟他在一起呢?
“真是可憐啊……”宋卿語氣幽幽,身形漸漸散在空氣之中,霧氣再次彌漫,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時而低沉時而尖利。
“高長淩,你道貌岸然,惡事做盡,這輩子合該孤獨終老,不得好死。”
一陣徹骨的寒意沿着頸椎蔓延到四肢百骸,高長淩打了個哆嗦,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
冷,太冷了,冷到身體已經沒了知覺,冷到五髒六腑都跟着發痛,大街上的人熱熱鬧鬧熙熙攘攘,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看他一眼,施舍他一點溫暖,雪劈頭蓋臉砸下來,砸得他睜不開眼睛,恍惚之間,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遞到了他眼前。
“長淩。”一個溫柔的女聲道,“長淩,是我呀!”
他睜開眼睛,看見宋卿正對着他笑,他伸手想要去拿那串糖葫蘆,眼前的女人卻突然變得面目猙獰,惡狠狠地把他踹倒在地,将他的一片赤誠摔得粉碎。
然後他就再也沒有伸過手了。
他把自己凍起來,凍在山頂上,臉上挂着假笑,對誰都是客客氣氣和和藹藹,他樂于助人,他玩弄人心,他溫和慈愛,他冰冷無情,他把自己活成了修真界第一聖人,多少人敬仰他愛重他,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悄悄利用他,他都不置可否,來者不拒。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君子。
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皮囊之下藏了多少肮髒。
罷了,什麼君子不君子的,就當他是個君子吧,那副好看的皮子一蓋,誰還不是個君子呢。
隻要他一輩子不露餡,他就能一輩子當個正人君子。
淩霄峰高不勝寒,他住在上面看着世人追名逐利作繭自縛,當真是好不快活,如此這般千年萬年,流雲飛鳥簌簌而過,那點早就碎成渣的真心也逐漸被遺忘了。
直到顔清出現在他跟前。
其實現在高長淩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改變了自己這個卑鄙虛僞的小徒弟,但是不可否認,顔清笑得陽光燦爛的時候,他真的移不開眼睛,就是在顔清身上,他終于感受到了一點點人世的溫暖,那顆早就冰冷的心也緩慢地跳動了起來。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淩霄峰到底有多寂寞冷清。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在嘗過顔清做的櫻桃奶凍之後,他就再也沒法忍受這樣淡漠枯槁的日子了。
他想抱他,想親他,想永遠都和他在一起,但是這個時候,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做過的事情,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惶恐起來,他害怕顔清知道了一切之後,會對他嗤之以鼻,會絕情地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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