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悚然無語,良久才平複心神,唏噓道:“父皇母後……”楊廣将升平攬入懷中語聲低啞:“阿鸾,我們與她們不同。我們從小相知,便是最終臨危也必然不會分離,所以,我會守着阿鸾,生生世世永不分離,不怕。”永不分離……永不……生生世世是楊廣給升平的許諾,不是他給父皇的。夜半時分甘露殿宮人到栖鳳宮通禀皇上垂危,須公主親王随奉,升平才知道,楊廣還是氣死了父皇。升平命栖鳳宮宮人應急治孝服,她則以車辇代步應诏入甘露宮,内裡殿外已經恸聲成片卻不見楊俊和楊秀領首拜伏,甚至連太子楊廣也不在其中。除了受命出來協理事物的太子妃蕭氏,偌大的宮中隻有她們姑嫂二人主持。升平不曾想和蕭氏入宮後第一次見面是在父皇臨終榻前。幾年前她們也曾一同七夕乞巧,也曾曲水流觞,蕭氏說與她聽世間奇事,她說給蕭氏聽宮中秘聞,如今兩人再次狹路相遇,再尋不到往日那般親密無間了。升平緩緩踏上台階,宮燈搖曳中她與蕭氏隔着甘露殿門内外對視,兩人靜默良久,不知該如何稱謂。倒是太子妃蕭氏先抽身給升平讓出一條路來,淡然自若的躬身:“公主,皇上等候多時了。”到底是比升平大上幾歲,再尴尬的場面也能周旋自如。升平趕忙低頭邁入,不等落步背後太子妃幽幽道:“公主,太子殿下托本宮轉告你,望請節哀。”升平回身細細看蕭氏,太子妃始終淡定從容的垂首目視地面,秀手側身作福,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若不是聽聞過她閨中瑣事,升平幾乎以為蕭氏向來如此端莊娴雅,可惜,她不是。她常與升平豪飲烈酒,迎風立于宮中角樓上,誓将嫁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大英雄,她也曾與升平在朝堂外偷窺獨孤皇後母儀天下後,說來日必如獨孤皇後般策馬揚鞭,攜夫君穩坐天下成就巾帼英名,如今飒爽音容宛在,蕭氏卻被世事鍛造成了木偶人。升平心中抽痛,不知該如何回答蕭氏,隻得硬硬點頭,躊躇半晌才擠出一句:“有勞太子殿下惦念,多謝太子妃轉告。”一句話涵蓋太多升平對淑儀的愧疚,她霸占了楊廣的寵愛,毀掉淑儀曾經向往的生活,若不是她,淑儀也許不必入得大興宮葬送一生,也許會尋個夢中所想的男子生老病死,如今再想起這些,升平幾乎無顔多在淑儀面前停留。不敢面對蕭氏的升平頭也不回走進内殿,她輕輕俯在楊堅身邊,内殿燭火昏暗,冷風時而撩動明黃紗幔森然漂浮,此時,楊堅已面色土黃氣息微弱,枯槁的手臂無力的垂在萬壽無疆的雲錦被外沒有知覺。升平心中酸楚,伸手為父皇蓋好錦被,先前楊堅曾密謀絞殺她和楊廣的事,她始終不願相信,在升平眼中,楊堅仍是自己幼時召喚她過去,喜歡摩挲她頭頂的父親。隻不過,如今蒼老瀕死的楊堅再不複當年的英武容貌,看上去像個垂死的耄耋老人,依依不舍拽着最後一縷塵世奢戀不肯放手。太子妃蕭氏默默伫立在升平身後,靜得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升平想俯在父皇身邊恸哭,卻礙于身邊人的注視不能盡情,她手指搭在楊堅的脈搏,虛弱的跳動許久才有,漸漸消散氣息的父皇使她突生莫名的慌亂,她想起楊廣曾對楊堅說的那些話,她又想起迫不及待的楊俊和楊秀。大殡當前,他們居然全部詭異消失,莫非……楊廣已經先一步動手了嗎?眼下父皇手谕被楊廣攔住,漢王楊諒無法趕回潛入大興宮,楊俊與楊秀缺少時機則來不及收兵買馬為自己逼宮鋪路,如此算來,父皇一旦駕崩,楊廣是衆皇子中最大赢家,何必還要先動手?升平怔怔望着父皇枯瘦面容總覺得甘露殿裡少些什麼,猝然想起,回望始終保持淡然從容的太子妃蕭氏關切詢問:“為何不傳禦醫守候?”太子妃蕭氏恭謹回答:“禦醫繁忙。”“為何沒傳丞相郎中令或大司馬?”升平記得獨孤皇後曾說過帝王殡天必須召集重臣商議太子即位事宜,如今雖然楊廣已經坐穩寶座,但如此嚴禁内外出入定是有隐情。此時父皇如果殡天,昨日來過甘露宮的人隻有楊廣,恐怕風聲會不利于他。升平越深思量手腳越發冰冷,寒意漸漸也浮上心頭,驟然間她站起身徑直向殿門外走去,剛行兩步,太子妃蕭氏已經翩然攔住她的去路:“本宮養父請公主停留在皇上寝殿。”升平倒吸口涼氣,直直看着蕭氏依然表情無波的面容,顫抖嘴唇诘問:“舅父究竟是何意思?蕭氏緩緩擡起頭在昏暗宮燈下肅容道:“秦王于辰時邀太子殿下出宮府上一叙,養父的意思怕殿外危險,将公主留在甘露殿,也是為公主好。”升平駭然,原來楊俊已經按耐不住先下手為強了,隻是螳臂當車以卵擊石之行他一個手無重兵的親王又能堅持多久,他以為隻要去除了楊廣就可以穩坐寶座了嗎?恐怕舅父才是這場兄弟蕭牆的最後赢家吧?升平遽然拽住蕭氏的手腕:“舅父是否早已得知秦王舉動?”蕭氏垂眸後退一步:“養父說,此事殿下不與外人知自然該由殿下一人擔當,他不宜插手。”升平再說不出話,驚吓住的她因得悉内情幾乎站立不穩。這是一場埋伏幾年的連環局。父皇借用舅父名義招回楊廣平叛宮變,再扶楊廣登上東宮太子之位,又分權于楊俊和楊秀,使得朝堂上成三人并立互相牽扯之局勢,等三子争鬥後最終擁立楊諒入宮登基,可舅父正是借機将楊廣推舉後,再順應内外臣官看戲心切與楊廣朝堂上假意争執,先麻痹楊俊與楊秀,不,甚至可以說,他本身也是有投注心血在楊俊和楊秀的身上,再縱容兄弟相殘,無論是誰從中獲勝,他都可以坐收漁翁之利。楊廣兄弟三人必定逃不過一場互殘,隻是由誰來終結這場兄弟争鬥仍不得而知。升平眼前一陣昏暗,十指用力撐住父皇龍榻邊才不至跌倒,她冷冷問道:“太子妃可知太子殿下怎樣了?”太子妃蕭氏依舊面無表,仿若在說他人故事:“本宮不知,養父說太子殿下和秦王隻能有一人能入宮侍駕。”升平緊緊咬住嘴唇幾乎出不了聲,她以為蕭氏會因楊廣面臨危險而擔憂,可蕭氏沒有。事實上對蕭氏來說這隻是一場後宮争鬥,鶴蚌相争根本無需她來痛恸。蕭氏入宮不過月餘,對楊廣全然沒有任何感情,面對楊廣的生死,她根本不加惦念。“太子妃不憂慮秦王王會對太子殿下不利?”升平覺得自己全身都在顫抖,整個人憤怒到了極點,“即便太子妃與太子殿下全無恩情,好歹也知道一旦秦王入内主持朝政,你的太子妃位可就不保了吧?”蕭氏蒼白的臉直至此時方才有些表情,她回首望了一眼無力癱倒在榻的楊堅,眼中隐隐閃過一絲平靜:“升平,你覺得,本宮在永安寺守靈做太子妃,與死何異?”昔志今逞莅帝基升平曾想過蕭氏生活在永安寺的日子,不用親眼所見也知必然是枯燥絕望的。正值豆蔻年華,卻長伴青燈梓宮,若是心甘情願當然不覺清苦,可蕭氏向來性子剛烈,幽靜無塵的永安寺便是擁有直通天阙大門的陰森囚牢了。升平手指抓住裙擺身子不住的顫抖,她原本質問的氣勢因蕭氏的冷冷反問消散一空,隻能喃喃道:“即便如此,舅父如此任之放之,任由秦王與太子相争也太過分了些。”蕭氏唇角噙笑聲音冷漠:“養父此舉如何本宮無法置喙,隻是公主自己也該留些時侯想想,若是太子不能順利歸來該如何自處吧!”升平怔怔,再度想起那日廢太子楊勇被逼宮時曾圍在自己頸項上的白绫。表情冷漠的蕭氏向前一步貼在升平身邊淡淡笑問:“本宮可以不怕死,因為本宮如今所處的囚籠與死無異。公主定是極怕死的,你自幼得皇上皇後疼愛,如今更是良人在旁,公主怕是不舍得眼前的繁華绮夢吧?“面對蕭氏漠然面色,升平心中恐懼已升到極緻,她故作無謂的犟嘴:“若是太子不在了,無非是我們三人一同上路罷了,誰又能真舍不得誰呢!”蕭氏聞言蔑笑,宮燈拖長的影子仿若靜夜碧潭,死寂而又沉靜,“那就都等着瞧吧,大隋朝千秋萬代,咱們早晚都有那麼一天熬不過去,少不得大家上路時一同作伴。”升平躲開蕭氏視線,不再瞧她的淡然笑容,惶惶回到楊堅身邊不住歎息。升平雖然目視氣息微弱的父皇,心中所想卻是楊廣,也不知天亮時他是否會安然回來,可她又不希望他安然回來,因為楊廣安然出現在甘露宮将意味着,秦王楊俊沒了活路。銅漏中的流水滴滴帶走守夜難熬的時光,升平屏息,随那滴答聲響心率起伏。陡然,殿門嘎吱一聲從外被推開,升平急切回頭,定睛瞧了卻是永好手端了披麾忐忑進入。永好先蹑手蹑腳的走到太子妃蕭氏身邊叩首,而後才靠近升平為她披上禦寒的衣物,升平悄悄握住永好的手指朝她使了個眼色,永好頓了頓,輕輕搖搖頭,而後再次恭謹倒退離開。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流水浮燈 十夜桃花 白色月光 軍婚:醫學天才在七零靠空間開挂 你好,土豪+番外 獄醫 甄薇的故事 鄭傳—九歌終章 芙蓉思(出書版) 天之嬌女 她貌美如花心狠手辣[快穿] 驚悚制作:就你們選非常治愈? 春水流+番外 煙火闌珊/烽火佳人 這個劍修不太冷【hp】 未央·沉浮/鳳鳴九霄 鄭傳--鶴玉 鄭傳--破城(網絡版+出書版) 無翼天使 二十年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