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侯永在進入表演狀态的時候,是一座待噴發的活火山。
那麼坐在陳一鳴面前的段一甯,就是一座死火山。
厚重、深沉、安靜。
會議室随着段一甯的落座,聲音有如實質一般被以他為核心的黑洞吸走,轉眼之間變成靜谧的太空。
陳一鳴話到嘴邊的寒暄,硬是說不出口。
本來段一甯的試鏡就是陳一鳴請求李箭勉強為之,這個角色人家還沒說一定接呢。
陳一鳴還想着見面之後說說好話拉拉交情,結果現在一看拉倒吧,對面坐着的是個典型的體驗派戲瘋子,還是直接說正事更顯誠意。
“段老師,邀請你出演的角色是電影裡的團部通信參謀,請你現場表演一下角色最後犧牲的那場戲。
行進中你踩到地雷,示意同伴先走。
台詞、動作伱自己看着辦。”
陳一鳴前世當導演的時候,還是合作過幾個戲瘋子的。
這類人看上去難以溝通,但抓住了脈還是挺好打交道的。
辦法很簡單,别給他們規定什麼條條框框,讓他們放開來飙戲就成。
隻要讓他們飙爽了,一切好說。
陳一鳴規定的這個極端情境,加上堪稱簡陋的背景交代,似乎挺對段一甯的胃口。
他站起身把椅子搬到牆角,人則退到會議室門口,站在那裡良久不動。
5分鐘過後,他終于開始邁步往前走。
他走得高低起伏,手上附帶着攀、拉等動作,用肢體語言傳達出信息,腳下是山路,而且很不好走。
他還時不時地回頭向後,做出拉人的姿勢,表示身後還有同伴,他是走在前頭的那個。
拉人的同時,總會有簡短的問話和調侃。
“你家哪裡的?”
“家裡還有啥人在呢?”
“今年多大了?”
“我大你一輪了都,你這可是長得有點着急。”
“回家之後想幹點啥?我想去跑海,你見過海沒?”
“海沒見過,大江總見過吧,過來時鴨綠江沒瞅見?”
“我還想學做無線電,就對面用的那種長匣子,咱們也——,停!”
突然他定住身體停了下來,同時往後擺手示意同伴止步。
然後他慢慢蹲下來,做出扒拉的動作,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右腳。
幾秒鐘之後,他擡起頭來,露出一個苦笑。
“老子運氣不好,踩到一顆不過腰,不過我能搞定它,你先走吧。”
段一甯右手在左手手腕上一撸,然後把手往前一伸,做了一個遞表的動作。
“拿上,你會看表吧,最短的那根針指到8之前,你得趕到主峰陣地上。
你還有30分鐘。”
他連連揮手,甚至直接推了一把,語氣低沉急促。
“快走,抓緊時間。
你留下也沒用,這種雷不是兩個人能拆掉的。
放心,我不會有事,我就在這裡,等你們撤下來時接應我就行。
為了我的小命,你可一定要快些跑,越快越好!記住了沒?”
定定地注視着并不存在的背影,他還時不時地揮下手。
終于他徹底放下手低下頭,慢慢地矮下身,左臂伸出去做出一個勾扒的動作,然後左腳擡起墊在虛拟的石頭上,把更多的重量放在右腿。
然後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等到段一甯重新站起身的時候,陳一鳴和伏瑞香唯有繼續送上熱烈的掌聲。
精彩的無實物表演!
卓越的身體控制力!
陳一鳴頗為狗腿地一溜煙兒跑到牆邊,把段一甯搬過去的椅子再搬回原位。
祥瑞娴熟地扮演狗腿二号,去飲水機那邊接了一杯水給段大大遞上。
導演和演員重新落座,陳一鳴這才開始提問。
“段老師,你演繹的參謀似乎是一個天生樂觀的話痨兒,你是出于怎樣的考慮呢?”
比起剛才試戲時參謀歡快的聲音,段一甯本人的聲音低沉了許多,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
“如果陳導真覺得我剛才的演繹很适合,那我不僅不會感到榮幸,反而會稍感失望。
因為這是一種很偷懶的演法,追求極緻反差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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