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席上,輕輕地“當”一聲響起。
一塊顫顫巍巍,肥瘦相間的汆白肉就這樣落在了宋辭晚面前的食盆裡。
是的,她面前擺放着的不是什麼普通大小的碗,甚至都不是常見的裝湯海碗,而是一個仿佛臉盆那般的大盆!因此宋辭晚乍看它的第一眼,便在心中将它默念做食盆。
食盆中,已經裝滿了白花花的冒尖大米飯,旁邊的村民還不停幫她夾肉。
一邊夾,一邊繼續勸食:“可憐見的,瞧這瘦的都隻剩一把了……來來來,敞開了吃,快吃!”
誘人的食物香氣交纏混合,不知是誰的辘辘饑腸在此時發出了應和般的轟鳴聲。
與宋辭晚同桌的其他災民早便忍不住了,都不需人相勸,已經是甩開了腮幫子在埋頭苦吃。
他們身前放着的也同樣是臉盆一般的大食盆,他們抄起筷子呼噜噜吞食,越吃越香,越香越吃,宋辭晚坐在中間,不由得不自在地晃了下身子。
她的手上也有一把筷子,随時等着她進食。
但宋辭晚卻終究是控制住了饑餓的本能,她心中的廉恥感使得她在這一刻維持住了為人該有的禮儀。
宋辭晚摸着肚子,先對勸食的村民感激道謝:“多謝嬸子,也多謝村中叔伯兄弟們好心招待,可我、可我身無長物……”
說到此處,她面露羞愧。
她身無長物,拿什麼去報答人家的熱情?總不好吃白食吧?
宋辭晚左邊坐着的周大娘本來都已經拿起了筷子,恰在這時聽到宋辭晚這一番話,她頓時就動作一停。
隻聽對宋辭晚勸食的那位女性村民說:“嗨喲,小娘子啊,怎地你還有這個擔心呢?都說了來者是客,瞧你們苦了這一路也知道有多不容易,我這個做嬸子的是當真憐惜。你啊,就放心吃吧!”
說着,她抓起旁邊一個勺子,仿佛食物都不要錢般下狠手舀了一大勺飯,就這樣直接對着宋辭晚嘴邊喂!
一邊喂,她臉上同時露出了一種滿懷期盼的慈愛笑容。
真是太過于慈愛了,慈愛得使人不由得心頭發顫,汗毛直豎。
宋辭晚下意識躲了躲,脫口道:“嬸子,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可是,可是再怎麼樣,我也不能吃白食啊!”
“吃白食”這三個字一出口,忽忽然滿場寂靜。
原本在胡吃海塞的災民們倒仍然是在胡吃海塞,可原本正熱情勸食的富貴村村民,卻忽地一緻轉頭,齊刷刷将目光往宋辭晚的方向注視過來。
勸食聲沒有了,歡笑聲也沒有了,這一片巨大的村前空地上,就隻剩下災民們瘋狂進食的咀嚼聲。
呼噜呼噜,哐哧哐哧——
一股看不見的,無法言說的恐怖壓力,便随着這些目光一起,全都沉甸甸地壓到了宋辭晚的身上。
那是什麼?
是一種舉世皆濁,于是便邀你同濁的無形力量。
是天上地下,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都密實存在的可怕質疑。
那些目光沒有聲音,可又仿佛是在齊聲質問:為什麼不?為什麼不吃?你看看,所有人都在吃,都在吃啊!隻你不吃,那一定、一定就是你有問題!
是你有問題!你有問題啊……
質疑聲如帶回音,将宋辭晚牢牢束縛,使她幾乎無法逃脫。
隻能眼睜睜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女村民伸長手臂,将飯勺再一次往自己嘴裡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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